听刀

【花开蜀锦六爻惊蛰24h—14:30】鸣潜 · 惊梦

严争鸣做了一个梦。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还只有七八岁大小,正是严家上下宠成心肝宝贝的时候,因着一点小事赌气独自从家里跑出来,被当时已是魔修的蒋鹏捉了去炼噬魂灯。

他被吸干血的童女尸体吓的险些魂飞魄散,几乎看什么都是恍惚不清的,长时期的失血让整个身体的温度逐渐凉下去,好似被慢慢杀死的过程。

严争鸣睁着眼,努力想要从这个噩梦中醒来,却只觉得痛苦不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就好像,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无所适从的软弱少爷。

他的心突然跳的好快,如果,当年他就死了呢?

那后来的几百年,那些关于扶摇的经历,那些最重要的人,会不会只是他将死未死的一场幻化蜃楼。

没有人来救他,没有人爱他。

没有师傅,没有修道,没有李筠,韩渊和水坑,也没有程潜。

小小的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皮肤因着抽血而白的透明,原本干净柔顺的发丝被泥垢搅得凌乱不堪,他用右手抓着心口的布料,只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痛楚。

不要,他不要。

外面吵闹了起来,似乎和曾经的回忆有些不同了,小严争鸣想,是师傅吗,师傅来救他了吗?

他隐隐约约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走来,却不是当初那个附身黄鼠狼成精的师傅。

小潜……是小潜啊。

他突然觉得这个梦并没有从前那么可怕了。

他努力睁开眼睛,愣愣地盯着程潜,嘴微微张着,却什么也说不出。

直到那熟悉的触感覆盖了他的全身,他嗅到了那带着点点檀香味儿的气息。

他从前最不喜这厚重绵长的檀香,偏生程潜就爱这味道,此时闻到,宛若劫后余生。他长舒了一口气,他还在程潜的怀里,真好啊。

还好,还好不是回光返照,还好不是大梦一场。

程潜为聚灵玉所化肉身,又在那千年的寒冰潭中熬过几十年,身子常常是温凉的,少着些许热气,可严争鸣只觉得这怀抱再温暖不过了,他听到熟悉的低唤:“师兄,我来晚了。”

不知为何,他的泪瞬间就润湿了整个面庞。

他不是没哭过,小潜死的时候他哭过,小潜复生的时候他也哭过,可是他从未哭的如此酣畅过,不怕吓着师弟师妹,不怕被嘲笑暗讽,自在地哭个够,像是把过往种种哀伤,种种悲切,以及那求之不得相救无门的痛苦,通通挥洒出来。

当年的事,是他永远的创伤,不管过去多久,深夜梦回,依旧偶有恶魇纠缠。

直到如今,他的小潜来到了他的梦里,交隔时空给当年那个惊慌失措的孩童一个拥抱。

无论是八岁的严争鸣,十六岁的严争鸣,还是二十一岁的严争鸣,还是一百八十岁的严争鸣,都是程潜的了,由身到心,全数交付,心甘情愿输的片甲不留。

曾经活着意味着羞耻和侮辱,活着让他痛苦难耐,活的像个苟且偷生的懦夫,活着让他无数次想起自己是怎么样百无一用人人可欺,连小潜的命都保不住,可是他依旧活了下来,活到重新见到程潜的那一天。

严争鸣在床上醒来,睫毛颤动着扫落几滴冷泪。

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对上了程潜清明的一双眼。

“师兄。”

我爱你。

他没有说,可严争鸣看得到他眼里炽热的情愫。

严争鸣轻轻叹了口气,“小潜,你看到了罢。”

他本来就是一个那样软弱无能的人,若是没有师傅,没有扶摇,抑或,没有程潜,他至多只是一个不成器的散修,或像当年不悔台上说的玩笑话,做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吃喝玩乐,不得正体。

此番他当真是将最脆弱最阴暗的记忆都翻出来,晾到程潜的眼前了,这人,当初在心魔谷逼到那份上才逼出一句喜欢你想要你,他早不指望能从他的口中听到什么情话了,两人相交多年,早已对彼此心境心知肚明。

程潜微微抬了抬手,白玉无瑕的指腹一点一点描摹着严争鸣的轮廓,顺着额角鬓发滑下,顿在一点薄唇上。

“师兄,你一直是我的,对吗?”

他在梦魇中看见那个娇小的人儿,小时候的严争鸣脆弱的好像白瓷做的花瓶,轻轻一碰都会碎掉。

彼时花瓶滚落泥沼,沾上肮脏的尘灰,甚至连上好的雪白衣袍都沾上了斑驳血迹,唯有那一双眼眸,依旧干净,依旧澄澈,带着点不安和慌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不知怎地,程潜突然想起后来如孔雀般骄傲的严娘娘,原来那人也曾经有过如此不堪的回忆吗。

他无知无觉的心忽而疼了起来,如同被细细密密的小针扎着,不刻骨入髓,却足够酸苦。

他朝那个倔强的小孩儿走去,慢慢地慢慢地将人揽到怀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碎了这珍贵的瓷娃娃。

他抚着小孩儿的头,低声唤他师兄。

我来迟了。

我遇你太晚,知你太晚,爱你太晚,疼你太晚。

分明当年的自己也是个小孩儿,境地不知比小严公子恶劣多少,可他就是没来由的心疼,恨不得把整个人都锁在怀里,困在心里,再不叫人离开。

他从前看不清自己的爱,只道是手足之情师门之爱,可过了那许久之后,他总算看清了自己的心魔,将心头的情丝一一解去,又觉离经叛道,踯躅踌躇。

或许在师兄妹看来,比之掌门师兄,自己是沉郁内敛的,不曾将爱挂在嘴边,不曾真真切切地剖白过心迹,可事实上,他对严争鸣,着实是爱的发狂,从十多岁那年他愿意为了师兄的一句话拼上性命,愿意为了那一剑之仇至死也要拉着仇敌下地狱,他就明白了,他要的是什么。

无论天劫多少次,他哪怕挣过命去,也依旧要回来,回扶摇山,回到他的掌门师兄身边。

梦里的严争鸣哭了,醒来时枕边人亦垂泪。

他们都不是旧时少年,但爱恋和情意从未老去,从不消逝。

严争鸣忽而给了他的指尖一个吻,“是你的了,早就都是你的了,丢也丢不掉的。”

程潜嘴角勾了勾,微微阖上眼,安静地接下了他顺势俯来的亲吻。

天边已开始微微发亮,两人相拥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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