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刀

仙客(民国小耽文)(甜向)

六子是北平南城跟儿下酒馆的曲儿仙。


 


曲儿仙这名儿好听,其实不是什么正经活,当然要说多不正经似乎也算不是。其实都是茶馆里头养着的小孩儿,嗓子好的,要好听,还得耐用。他们倒也不用干活儿受什么累,也不必像那隔壁梨园子里的苦命孩子一样日日吊嗓摔打吃那些子苦头。在茶馆只是唱个小曲儿,说两段时兴戏文,咿咿呀呀地听个乐。


 


既不是正经科班出来的,也就不必拘着原有的腔调一板一眼。曲儿仙最紧要的就是一个好听,至于腔发的对不对,字唱的圆不圆,那都不是曲儿仙在乎的事。来茶馆听曲儿的客们也不在乎这些,他们本就是来听那少年清丽幽婉的嗓子,好听就成,都是日日滚在红尘里的俗人,谁也不去在乎那些多余的风雅。


 


曲儿仙是茶馆养着的,为着就是让茶客们因着这一口勾人的嗓子多坐上一时半刻,茶也能多喝上一碗。算是茶馆一个门面招牌。但是也有的不为喝茶,只是专程来听曲儿仙唱曲儿的,往那竹屏前的案上撒点儿恩银,算是打赏给曲儿仙的。这种常来听曲儿却不爱喝茶的,也有个说法,叫仙客,为了曲儿仙来的么,可不就叫仙客。


 


六子如今的仙客不多,主打一个军爷,披着大麾,大马金刀往竹屏前头一坐,恩银堆的像座小山。还有一个书生,整日穿着青色长衫,手里头一把轻薄的折扇,扇坠上吊个玉饰,明眼人瞧着怎么也是价值连城的。


 


本来,六子的嗓子好,声音柔而不腻,清亮的像个刚出谷的黄莺,仙客很是不少。多的时候来听他唱曲儿的仙客能坐满大半个茶馆。可坏就坏在这六子着实太讨人喜欢,唱个曲儿声音高高低低,勾的人腿脚发软,只想抱回家好好儿疼疼他,那些个仙客就是这么着,可茶馆的规矩,曲儿仙只唱曲儿,想干点儿别的的先生,出了咱这门儿,右拐没多远,瓦子里的老鸨堆着笑呢。


 


只是再怎么样的规矩也挨不住男人火气上来,六子不止一次在晚间下了场,叫人堵在巷子里头。


 


前几次都有惊无险,叫他侥幸走了,这最后一次那不知哪儿来的家伙竟是有备而来,让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端的是插翅难飞。那人刚要尝尝鲜,一道怒喝就炸在巷子口,“什么混账玩意儿?!”


 


啪的一声枪响,那人的冷汗就顺着脊梁骨滑下来了,六子顺着光看过去,就见一个身材挺拔披着大麾的身影。


 


打那之后,六子的仙客们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怎么来过茶馆。


 


而军爷,顺理成章地成了六子最大的仙客。


 


但不是唯一的,因为还有个书生。


 


那日军爷骂骂咧咧地把那些心思龌龊的仙客们往外撵的时候,书生就坐在靠窗的小凳上,悠闲地听六子唱曲儿,军爷责他,他也不动。


 


军爷是个暴脾气的,挥手想打,不料那书生手腕一翻,把军爷钳的死死的,军爷自恃力大,挣了几下,那手跟鹰似的,分文不动。军爷心下一惊,知道碰上个硬茬子,也就不再撵他。


 


有旁的仙客胆大的,见那书生不动,不服道:“军爷心长的忒偏!那人也是个仙客,怎么就不撵他,偏生欺负我们呢?”


 


军爷眼一横,“那是我故旧,他想听曲儿怎么着,我撵谁,轮得着你说三道四?!”


 


书生正慢慢吞吞的喝茶,闻言一晒,眉梢飞起几分笑意。


 


从此这六子就只两位仙客了,一个穿大麾的军爷,一个着青衫的书生。


 


两人也较劲儿,明里暗里较,有时军爷抽的烟筒里头莫名其妙多了把胡椒,有时书生喝的茶碗里有把粗盐。军爷金银珠玉叠着往那小案上堆,书生则隔三岔五往里头送点红木的簪子,前朝的香炉,怎么着也抵得了那一堆庸脂俗粉。


 


有一日,军爷的警卫偷偷摸摸给军爷端上来一个小匣,说是个宝贝,定能压人一头,军爷打开瞅了一眼,原是个碧玉扳指。清透华美,叫人爱不释手,他正想着这若是戴到六子那白皙柔荑上的模样,不知为何就瞥见不远处书生摇着折扇的手。那手可真好看,细致白净,却又骨节分明,与六子的娇若无骨比着又是一番滋味,看着叫人忍不住收到手中好好把玩,真不知道这么一双手是怎么把骄横跋扈的军爷给制的死死的,他这么想。


 


军爷不知心里怎么一动,没把那宝贝碧玉扳指送给六子,而是贴着小衣塞到了兜里头。


 


这回六子下了场,要回家,书生照例陪着他往回走,说是多同他说说话,实际也是护送了,六子心里明镜似的。


 


孰料刚拐了一个街头,军爷就拦在前头,却是一脸的局促,站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见手都不晓得放在哪。


 


书生见了好笑,越发想消遣他一次:“呦,这不是军爷么,大晚上的您这是打算去哪儿?”


 


书生见他不答,眨眨眼,狡黠地低声说:“莫不是您肚子里那股邪火压不住了,出来找人泄的?”


 


这回莫说军爷,连一边的六子都羞恼的红了脸。


 


军爷竟也不多气,直愣愣地瞅着书生,不说话。


 


最后两人一同把六子送回了家,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书生边走边说,“我说军爷,您费了老大力气把那一门儿仙客都撵的精光,难不成就为了当个柳下惠?不知道的人准当你早把六子那孩子包下了。”


 


军爷似乎在想心事,不知听岔了什么话,跟着脖子抢白:“什么包下了,老子才不是那号混账东西,你莫要坏我名声。”


 


书生笑弯了腰:“哎呦我说军爷喂,我还坏你名声,你不晓得这北平城里头您是什么人物,轮得着我去坏么?”


 


军爷似是理亏,低头嘟囔了一阵子才开口说破:“其实也不是这么一档子事儿,六子小时我就认得他,只是那时候我是个混小子,打完了架在外头等死,叫六子的娘舍了我一包膏药一碗稀粥,捡了条命,后来跟着人去打仗,回来想找他们家道声谢,谁知六子家已经没了,就剩他自己一个人被茶馆老板捡回来当个曲儿仙。我只想着对他好,不让他叫人糟践了,没别的······”


 


书生难得仔细看着垂头丧气的军爷,慢慢点头:“也的亏是我,要是旁人听见你军爷说这些,谁信呢?”


 


军爷抬眼瞅他,“你信就行,旁人···旁人我不管他。”


 


书生摇摇折扇,踢飞路边一个碍脚的石子,轻轻地说:“我么,我来找六子当这个仙客,也没什么原因,就是看你喜欢他,想气气你罢了。”


 


说完不等木讷的军爷反应,大踏步地自己走了,一路上折扇摇的飞快,跟做贼一般。


 


穿着青衫的背影像株雪松,挺直颀长。


 


等军爷自个回过味儿来,早不见了书生的影子,呆愣的军爷脑子有点乱,只觉得今儿个这书生格外的好看。


 


他太懵了,连城里一晚上的兵荒马乱都没让他回魂儿。


 


次日早上,他起的格外早,站在茶馆门口等开门。有人见着他陪笑说:“军爷今儿还来听曲儿呢?”


 


他心不在焉地应两声,继续站门口等。


 


好容易茶馆开了们,六子坐到竹屏后头开嗓,他却更觉得心焦气燥,连平日里最是温柔可人的声音都叫他闹心。


 


他一直坐着,眼却不住往门口瞟。


 


可是他坐了一天,听六子咿咿呀呀地唱了一天,也没等到他想等的那人来。


 


隔天,又是如此。


 


第三天,还是这样。


 


军爷脾气越来越爆,茶馆的人不明所以,都奇怪,原先只那书生来跟军爷唱反调,也没见他有什么不妥,如今这书生不来了,没人跟他对着干了,怎么瞧着军爷反而不安顿了呢?


 


谁也不晓得。


 


等到军爷实在忍不住准备叫人去找的时候,听见茶馆里有人议论。


 


“一会儿城门外就要行刑了吧?”


 


“那可不?说的就是今儿个晌午呢。”


 


“欸,你说那要死的是哪位啊?怎么就这么大阵仗?”


 


“呦,你怎么还不晓得呢。前些日子那晚上城里乱成那样,就是为了抓他呀,听说是跟匪人有什么牵连,合伙跟军阀作对呢!”


 


“那人怕不是傻了吧。军阀那帮子人悍成那样,还有人敢跟他们明里作对,唉,也是条汉子。”


 


“不过说来说去,那人到底谁啊?”


 


“那人说来你也见过,就是常来这儿听曲儿的那个仙客,那个书生呀。平日里瞧着到像是个温软没脾气的主,谁知道人家干大事呢。”


 


“他啊,那就这么死了,也是可惜。”


 


“谁说不是呢。”


 


······


 


军爷听着他们说话,整个人跟被雷击了一样愣在那。


 


旁人才算看出端倪,试着叫他:“军爷,军爷?”


 


他瞬间回过神儿来,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一脚踹开桌椅就往外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上了枪把。


 


马蹄铁打在青石板上,声音特别清脆,如今这声音跟丢了魂儿一样催着命往城门外冲。


 


军爷在马上颠得快看不清路,可就远处那一身血迹斑驳的青衫如同定在他眼底似的,一动也不动。


 


书生的折扇早不知丢到哪儿了, 身上的贵饰也早被大兵抢去换酒。在牢里的几日把他折腾的形销骨立,简直不成人形,名贵的青衫也被血染成了暗色。


 


他费力地睁开眼,太阳亮的耀眼。


 


真是造化弄人,他好不容易跟那人说清楚了心事,还没再见上一面就要死了,还真是挺遗憾的。


 


他的手被绑在后面,绳子勒得很紧,紧的生疼。


 


他看见刽子手举起了刀,他闭上眼。


 


然后听到了一声枪响和刽子手的惨叫。


 


军爷在远处看着那刀刃反射的光,险些落下泪来,甩手一枪打断了刽子手的胳膊。


 


书生有点头晕,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身上的绳子被人一刀挑断,拷打了几天的破败身子软在一人的怀里,被大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他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只是那声音难得的有点颤抖:“你,你这四牛逼子,你干什么吓老子,老子都要被你吓死了······”


 


书生把头埋到那个宽厚的胸膛里,那里很热,还带着些许烟火味儿,很好闻,他闻着闻着就睡着了。


 


······


 


后来,北平城里少了个军爷和书生,茶馆里头少了两个仙客。


 


六子还是茶馆的曲儿仙,整日在竹屏后咿咿呀呀高高低低地唱曲。


 


那声音清丽婉转,如同出谷的黄莺。


 


只是新来的那个身材魁梧的掌柜,和新来那个打算盘的帐房先生,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帐房先生手上带着个碧玉扳指,一看就是价值连城。


 


到了晚上六子下了场,掌柜和帐房先生就一道送他回家,三个人在街上走,影子被油纸灯拉的老长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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